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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有些梦中,戍守的门徒被撤走,她重获自由,当真去上了大学。而在另一些梦里,却又是截然相反的情节。她被人迫着走向礼堂,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。男人回头,是张颂尧的面孔。
但不管哪一种,都有相同的一幕。那是一个荒疏已久的院子,她看到唐竞站在那里,身后是一方新掘的墓洞。她认出那是淳园,也能猜到后来的情节。她呼喊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只看见他白到不真实的礼服衬衣上面开出一朵艳红的花来。花渐绽放,而他倒下去,坠向那个墓穴。
她不喊了,知道没有用,转身朝时光的生处跑去。她要回到午夜之前,回到华懋饭店那个房间里,回到那个业已过去的时刻。
别做了,她想对他说,我愿意结婚,你别做了!
但梦里的人总是这样,跑也跑不动,走也走不快,两条腿像是深陷在泥潭中。而时间继续流逝,他沉入墓底,被尘与土掩埋,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把枯骨。
她心急如焚,却又毫无办法,只能在梦里恸哭,似乎拼尽了全力,但仍旧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。
她其实也知道,所有这些都只是梦。但奇怪的是,次日天光大亮,她猝然惊醒,当真觉得整个胸口都是痛的。
一连数夜,都是这样梦境,白日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。赵得胜还在门口戍守,家里上下仍旧是那些个佣人,什么都没变,亦没有任何消息传来。好的,或者坏的,都没有。
她当然不能去找唐竞,只好差遣用人出去买报纸,今天这一种,明天那一种,直到在《时报》上看到通版的私奔故事。
故事里的张颂尧与冯云化身一对男女主角,也不知是真的,还是添油加醋,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——从华懋饭店到火车西站,再到远洋轮船码头,各处都有人说见过他们,印象最深便是女人身上的一袭绿裙,以及整套黄铜锁扣的箱笼。至于他们去了哪里,笔者暗示澳门,却又卖关子不讲,说是为敬他们爱情坚贞。
要问周子兮信不信,她当然不信,倒是佩服唐竞的手段,这事竟让他做成了。但她并没有一丝侥幸,以为一切就这样了结了。
那时已经三天过去,除了这一则不成新闻的新闻,她一无所知。
那些事你就不用管了——午夜离别,他这样关照过她。她可以听话照办,却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。
挨到第五日,仍旧没等到更多的消息,宝益的高经理却来了。
赵得胜把人带进来,与她相对坐在楼下会客厅里,自己就在门厅候着。娘姨送上茶,也垂手站在一旁。
周子兮倒是奇了,此人是父亲在世时就雇下的,她从小就认识,也知道这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。她至今记得父亲打趣,说老高听见汽车喇叭一响,隔两条横马路就已经远远躲开了。如今,他却敢登门。
高经理是来送礼的,一尊金镶玉的送子观音,装在玻璃匣子里搁在茶几上。“眼看日子近了,都没收着喜帖,”老高开口,“厂里几个老人商量着,贺礼总还是要送过来。”
周子兮点头谢了,听着这话就知道他们准是也听说张颂尧私奔的事情了,今天是来探消息的。
“厂里最近好不好?”别的话也不能讲,她只是随口寒暄。
高经理便也顺着她说下去,如今日本棉纱好销,华商纱厂开机就是亏损,自去年跟着纱厂同业会稳定纱价,生意才好做了一点。
周子兮隔一阵才应一声,是听不懂也无所谓的意思。
“谁知道交易所里那些掮客不高兴了,他们做了长空头,现在纱价回升,断了他们财路,天天到厂里搞事情。”高经理继续。
周子兮心中一动,只说了一句:“这事您得去找唐律师。”
老高抬头看她一眼,哎哎两声。
“事情不管了没了,都给我个消息,我等着。”她又添一句。
老高又是哎哎两声,点头应下了。
礼已经送了,话也已经说完。周子兮站在三楼窗口看着赵得胜又把客人送出去,并不知道这个隔两条马路就避开汽车的老高会不会去找唐竞,她又能不能等到这个回信。
然而,随后的转折却与任何一种梦境都不一样。
也是在第五日,她的那几位族叔登门拜访,带着另一份聘礼与另一张庚帖。她看见上面的名字,简直就要冷笑出来。
“回去之后,你不用再去想结婚的事。”她还分明记得,他曾这样对她说。结果,却只是换一个人罢了。整件事变得如此讽刺,就好像是一场利用又反被利用的游戏。
“子兮你怎么说?”族叔问她,语气威严,又带一丝唯唯诺诺。若不是亲耳听见,还真难相信有人可以同时做到这两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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