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昭很久以前和灵初相遇,在长安城那个下满雪的冬天。
那年他十一岁,灵初五岁。
陆将军与陆夫人已经去世了五年。而陆府血脉单薄,自陆将军一去,朝中无人,便渐渐势微。
世家中最不缺的便是势利眼,陆夫人曾经让陆昭和他表妹承恩侯一家定过婚约。而承恩侯见陆家败落,拖了五年后便再也忍不住提出了退亲。
长安城议论纷纷,都说陆家好不可怜,却也对承恩侯府的做法不置可否。毕竟在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的世人眼里,暗淡势微的陆府如何配得上承恩侯府。
承恩侯跟陆府退了亲,却又怕陆府记恨。施压给陆家在宫中的太妃,让她召陆昭入宫,劝慰陆昭放下这一桩婚事。
陆家的太妃哭诉道良缘已去,让陆昭别太执着,日后定会给他寻一门更好的亲事。
陆昭淡淡地望着太妃那凄凉的神色,心中平静。其实承恩侯何必这番大费周章,自父亲母亲去世以后,他早就不太关心世外之事,就连他的表妹长什么样也记不得了。
年少的陆昭垂眸嘲讽地想,他若是承恩侯,既然怕陆家记恨,就应该斩草除根,让陆昭从这世上不知不觉地消失才对……这般温吞,难成大事。
太妃不知陆昭心中所想,哭诉一番后便命宫人送了他出宫。
沿着肃穆又威严的宫墙缓缓往回走,风声呼啸,灰蒙蒙的空中有丝丝冷雪沉重坠落。陆昭心中淡淡地想,也许他的一生便如这暗沉的宫道,一眼就望到了头。
不知觉便走到一颗古树旁,陆昭正出神时,耳边却传来怯怯的一声:“表哥?”
陆昭收回心神,望了望眼前这位锦衣斗篷的小姑娘,皱了皱眉。
那小姑娘比他小两岁的模样,见陆昭神色淡淡不说话,眼中蒙上层雾,楚楚可怜道:“表哥……你不记得我了么?”
陆昭淡淡地:“不记得,烦请让一让。”
小姑娘面色一白,泫然欲泣,咬了咬唇:“表哥,我们小时候见过面的,我姓柳,名唤柳梦依……”
柳梦依,承恩侯的宝贝嫡女,陆昭退亲的表妹。
“喂!你是谁家的,柳妹妹跟你说话呢,你摆什么脸色!”一旁突然窜出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年郎,难掩怒气与高傲地对陆昭喝道。
陆昭冷冷地瞥了他眼,少年郎被他觑得一惊,但仍强装气势道:“我跟你说话呢,柳妹妹被你气哭了,你与她赔罪。”
柳梦依跺了跺脚,面色又红又白,难堪喝道:“谢微!我的事不要你管!我与你没那么好……”
谢微气势弱下去,讷讷道:“可他欺负你啊……”
陆昭平静地望着他二人,似乎眼前的小姑娘只是个陌路人,而非退了他亲事的表妹。
见陆昭如此冷淡,年幼的柳梦依愈发觉得难过,眼眶红红地瞧了瞧陆昭后便提裙跑了。
“柳……姑娘!”谢微提脚就要去追,又突然想起陆昭还在原地,他回过头瞧了瞧陆昭,恼怒地顺手捏过一个雪球扔向陆昭,哼了哼道:“虽然柳妹妹不跟你计较,但我还是要替她出这口气。”
说完,直直跑走了,而谢微的随从连忙跟上他道:“小公子……公主还没找到呢!”
陆昭垂眸瞥了眼衣袍上的雪渣,面色平静地拂了拂,早已习以为常。身后的宫人瞧着这一幕,屏息静气地低下了头。
空气渐渐安静下来,气氛冷冷的,而古树的枝叶突然晃了晃,发出咯吱一声响。
陆昭轻轻皱了皱眉,仰头望去,突然间眼前一花,似乎是有个小巧的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,叮当作响。
也不知是动了哪个念头,陆昭下意识地探出了手,将那小巧的“东西”接了下来。
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,面容皎皎,眉目清丽可爱,别了两个双螺髻,坠了精致的银玲,斗篷上沾满了晶莹的雪。
陆昭恍然,身后的宫人却突然行了个礼:“公主殿下!”
……从树上掉下来的公主?陆昭望着她,一时间有些仓促。
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紧紧地抱着陆昭的脖子,从小嘴中呼出一口气来,清脆道:“哥哥!刚才谢微拿雪球扔你,你怎么不还手呢?”
陆昭抱着她,拿也不是,放也不是,只轻轻皱了皱眉。
小姑娘见他皱起好看的眉,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,摇了摇他的脖子糯声道:“我叫灵初,在跟他们玩捉迷藏,所以才躲在树上呢……哥哥,为什么不还手呢?”
陆昭垂眸望了望她,只觉得这双眼眸过于清澈,便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目光道:“……还什么手?”
终究是小孩子,灵初费劲地扒拉到陆昭眼前,晃得发间银铃叮咚作响,语气着急道:“谢微啊!他不是欺负你吗?娘亲曾经同我说,别人欺负你就一定要还手的!哥哥娘亲没同哥哥说过吗?”
她一番话不停地说下来,陆昭只静静听着,也没有将她扔下来,竟还默默地动了动手臂将她抱得更稳当些。
良久,他也不知答什么,就淡淡道:“我娘亲去世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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