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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,他们应是真正地分开了。少游因政治上倾向于旧党,被视为元佑党人,绍圣后累
遭贬谪,不得不像鸟儿一样迁徙。宦游中他写了一首《满庭芳》来怀念这段青楼岁月。
山抹微云,天粘衰糙,画角声断谯门。暂停征棹,聊共引离尊。多少蓬莱旧事,空回首、烟霭纷纷。斜阳外,寒鸦数点,流水绕孤村。
销魂,当此际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漫赢得青楼、薄幸名存。此去何时见也?襟袖上、空惹啼痕。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已黄昏。
——秦观《满庭芳》
东坡爱极了首句疏淡高古的意境,戏称少游为“山抹微云君”。这首词在当时流传太广,连亲戚家人也沾光。秦观女婿范温性格内向,木讷少言,参加宴会时坐在角落,无人理睬。后来有人问他:你是谁家儿郎呀?范温说:我乃“山抹微云”的女婿也!众人惊艳,赶着与他畅谈,无复寂寞。撇开这首词说,范温也是出息得很,堂堂男儿竟要靠岳父的一句词来打天下。我若是秦家女儿回去一定警告他:自己出息点,别扛着我爹的招牌出去应酬。“山抹微云”四个字不是人人扛得起。
我爱极这首满是落魄意味的词。冠盖满京华,斯人独憔悴。背景越是艳丽,身影就越加荒凉。这是一种刻薄的美。不是自认“薄幸人”就会薄幸。他仍会思念她,销魂,当此际,想起当年,鹊桥相会后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温柔相拥,是如何的隽永缠绵。
“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已黄昏。”这样的思念颇有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味道。可是,辛弃疾的蓦然回首,还有个人在灯火阑珊处,微笑守望;少游他怕是高城望断,灯火寂灭,那人却再也不见。
没人知道少游的爱情是怎样的结局。已经不重要了,邂逅和等待都是宿命式的凄凉。不是每个人,在蓦然回首时,都可以看得见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。
江城子
十年生死两茫茫。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
——《江城子·已亥记梦》
这首词很多人烂熟,是苏轼悼念亡妻王弗的词。十年之后,他与继配王闰之结婚的第六个年头,某日,是王弗的周年。他梦魂相扰,犹记得她小轩窗下梳妆的样子,深情一片,宛然可见。
史载,王弗性“敏而静”,她博闻强记,东坡偶有遗落,她也能从旁提点,与东坡琴瑟和谐。东坡自称“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”,又言“余性不慎言语,与人无亲疏,辄输写肺腑。有所不尽,如茹物不下,必吐之乃已,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……”容易把与之交往的每个人都当成好人。王氏安静谨慎,与生性跳脱豁达的东坡正是互补。
《东坡逸事》里有王氏“幕后听言”的故事,是说东坡每有客来,王弗总是躲在屏风的后面屏息静听。不过我想那应该是些家里的亲眷叔伯,或是无关紧要的官员朋友,来求东坡办事聊天,言谈间偶然论及新物,妇人家听听也不要紧,只当长了见识。这自然是东坡的豁达开明处。那是宋朝,整个人文思想已由唐朝的外放式向内缩紧,女子的天地有越来越小的趋势,东坡能如此待王弗,足见其不是一般男子。
但若是一干政要来访,退居密室尚且不及,如何轮得到一个女子,幕后听言干涉时政?苏轼再豁达也不会做此逾礼之事,他是士大夫,不可能逃脱礼教,即是现在也不太可能。其实中国的男子,从古至今,骨子里未尝有翻江倒海的变动。在某些事上,他们坚毅得叫人惶恐,历经风雨却依然故我。
往往待客人走后,她每每软语相劝,说得在理又每得印证,连苏轼也是服的。他得她,是真正的贤妻内助,因此苏轼早年青云直上,除了有欧阳修等先贤的掖助外,“妻贤夫少祸”的力量也不可小觑。对这个发妻,连苏轼的老父苏询,也是极满意的。
什么时候读到这首《江城子》已经不记得了,应该是在迷恋港剧的年代。有一部电视剧的一场戏,女的站在崖边,长风凄凄,吟完这几句,便跳下去,又穿着红嫁衣,决然回眸间有林青霞的不败风采。当时就哭起来,这几句词有让人心旌摇曳的哀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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