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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穆炎帐中,看他整那些东西。
弩。带准星脚蹬,开弩需全身之力,扳机时却不需要份外施力,有精巧零件环环相扣,构成灵活机械传递,个个可以替换,轻轻一扳即可,有利稳射。
穆炎把它拆开来,检查过,擦完,又装回去。
矢是三棱铁矢,虽无倒刺血槽,那是为了免去累赘不至受风力影响。三面微弧,空气阻力最小,精准自不是那些看似凶悍的羽箭能比。一旦击中标的,穿透铠甲,直入人体。
穆炎把它们一支支看过,在箭囊中排好。
剑是长剑。所谓刺死砍伤,短一分险一分,大晟诸军所佩之剑,材质尚有青铜铸铁灌钢之分,剑体都已重新打造。我虽非工学专业出身,不熟悉那些复杂测试,计算公式,开导他们几个法子择优汰劣还是能够的。何况大乾本就是铁血彪悍之族,冷兵器锻造上自有一番以鲜血实践而得的密要。
那些东西,最初的图纸,乃至打磨用的砂轮,借力的水坝风车,我都是亲眼见过的,它们也的确都是那个模子里出来的。
可眼下看着,却觉得陌生。
新西兰,早在世纪八十年代,便没了死刑。而且,在此之前最后一次死刑,是在同一世纪的五十年代。到我被砸前,世界上大部分人口都已经和死刑无关。
所以……
简而言之,他明日要去杀人……
我……
帐内一灯独明,对着豆火橙亮,却仿佛又看到张家坡火光冲天。
当晚接连巨变在先,我多少有些麻木茫然,如今却是清情醒醒。不得不承认,为自保我能毫不犹豫对他人拉弓相向,到如今却从来没有一次瞄的左肋胸口。
“不必担心。”穆炎放下检查到一半的东西,起身过来,伸手抚向我眉际,“守城而已……”
神思恍惚间,鼻尖嗅到金属的硬冷气息,我不自觉躲开寸许,避过他的指尖。
他一个已字说到一半,僵在我面前,整个人都木了。
“我……”我惊觉自己做了什么,张口欲辩,却真的说什么都是无力狡辩。
穆炎收回手,黯然退开一步。他和我山中日日亲近,后来又有那些朝夕相处,实在太清楚如今的先生表面光华下,诸多懦弱无力,诸多古怪忌讳,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嫌他什么。
这种时候,对不起三字,根本无济于事。
我伤了他。重重伤了他。
“穆炎。”我开口示好,对他低头,眼里已经开始辣辣的干涩。
他眼观鼻,鼻观心,手却藏在身后侧衣袍上狠狠擦拭,用力得好似要磨掉一层皮,却不肯伸手。
“穆……炎。”我心里大恸,起身过去,再讨饶。
我又岂是故意……认错难道还不够么……这种无奈之事,无心之过,我知错就改,他作什么还……
穆炎又退了半步,就是不抬头。
硬生生眨去眼里湿意,我火起。连日里担心的事,就在明日,我难道好捱?若不是不想和他别离,我早已回都,眼不见为净,又怎么会在这里?我不过为了守着他才搞得如此狼狈,他气也好委屈也好,凭什么……凭什么……
转身就朝帐门去。
“时……”
揭帘而出事,身后半声极微弱的低唤。
外头的月色正好,远远巡逻的铁甲长戈映着微光,伴着步伐铿锵,交错有序。
“先生可要回帐?”习风习雷还在火边啃骨头。身为随身近卫,我若不出营,他们的空闲也就多了不少,常常去弄了野物来,近些天不知为何,老攒了一堆骨头专在值夜时候啃。
我一掀帘,又钻回帐内。
四下看看,一撑案台,斜身掠上,站直。
穆炎颓然坐在席角,此时抬头微微偷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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