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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光犹残,流了一甲板的鲜血顺着船身向下淌,洇得海水淡淡飘红。不过波荡起伏间,就被掩盖无踪。
封璘用剑尖一一翻过倭寇的尸身,发现大名领主并不在其中。他面上看不出遗憾的表情,昂扬的战意掺杂着汗水,洗亮了眸子以后,展露出确认无疑的杀机。
“弓箭手。”
不知何时,南洋水师的战阵悄然发生了变化。马快船的截杀斩尽了倭寇引以为傲的轻舟疾行,将那些如狼奔豕突的艨艟尽数逼入包围圈。四面晏军战船环伺,甲板上的弓箭手整齐拉弦,屏住呼吸注视着墙内倭寇。
此番千岛诸夷听信了大名领主的鼓动,倾巢而出,原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,哪晓得会是这样一个局面!他们躲在千疮百孔的女墙后面低声咒骂,尚有贼心不死者企图跳海求生,被晏军当场射杀,余下之人则像癞皮狗一样伏地爬出,跪在甲板上痛哭流涕地哀告饶命。
封璘对眼前的哀毁置若罔闻:千岛倭寇五年前就曾叩岸一次,不仅将太仓卫的军械粮草洗劫一空,还以逼迫守军虐杀平民为乐。钦安屠城三日,多少无辜百姓命丧自己人刀下,这就是笔勾抹不掉的血债。
火在烧,红日旗撕扯如絮,破破烂烂地飘在这强兵重围之间。南洋水师里忽地传出悲难自持的歌声。
“我生之初尚无疚,我生之后遭阳九……惟有孤臣雨泪垂,冥冥不敢向人啼。”【1】
封璘在压抑的低吟里纵轻舟疾驰向岸,途径主帅战舰时稍作停留:“血债血还。”
王朗迎风颔首,七星刃的锐气不加遮掩,日头下似镀了一层金光。
“杀,无赦。”
箭雨在风浪中呼啸,封璘透过杀戮的间隙,听见了枷锁坠地的声音。
*
大名领主已经意识到轻狂带来的恶果。
封璘下令松弛海防,纵容神风大人的船队直逼双屿,不是为了取王朗而代之,而是为了取他们的项上人头,这在中土的典故里,叫做请君入瓮;
他借谣言之便鼓动私商出走,以为架空常家的同时,亦能牵制住晏军,孰不知这么做却是拔去了神风大人安插在双屿的最后一步暗棋——足以抵挡晏军火炮的私人武装,这在中土的典故里,叫做自作聪明。
此战之后,千岛诸藩将陷入无兵可用的困境。这是他的罪过,大名领主必须自裁谢罪,但在此之前,他还要带着那船财货回到千岛,这将成为他们东山再起最后的倚仗。
天子劳军的宝船就停靠在百米之外,衔枚影卫排成一字长龙,贴着双屿曲折纵横的沟渠躬身潜行,恰如一把直刀缓缓插入鞘中,却在刀尖触底的瞬间遭遇迅猛的回弹。
数杆长枪齐出,从为首第一人捅进,接连贯穿其后三人的胸膛。枪头冲势稍减,仍借着末了那点惯性,打乱了影卫的阵型。
鸳鸯伍!
领主大人神色一凛,抬眸从铁棘交错里觑见了常毓的脸。方才没有捅在他身上的枪尖,此刻正在后槽牙上磋磨。
他顿觉齿冷。
“你害了我爹,我要你偿命!”常毓是头一回着戎装,在狱里待两日,人又清瘦了好些,套在重甲里像竹竿成了精。
心念电转间,大名领主敛了戒惧,刻薄的眼角浮上几丝丝笑纹,语声微讽地道:“你瞒人还罢,瞒得过自己?常家败在谁手上,何必非得我说破,可笑常敏行聪明一世,到头来养了个糊涂儿子,甘为仇人做刀。”
常毓闻言怔住。
在旁奉命协战的迟笑愚暗道不好,正待下令诛杀时,却见常毓面色几变,猝尔一咬牙,颊边青筋隐现。
“你可以当我耳聋眼瞎,就是别当我心盲。我爹此生犯的最大过错,便是妄想僭越人伦、一步封神。他摔得惨是他咎由自取,国法若严惩,我为晏室子民当无二话,但换做是你用私刑,我为常姓子弟,也决不肯轻纵!”
说话间他掂起手中长枪,顶着盾牌用力刺向前。
这就像是个信号,两股人马随即战在了一处。常善德为恨意怂恿,情急之下冲出镗钯的防御,举枪劲注大名领主的咽喉。
他虽负天才之名,却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天才,临阵急学的三招两式防身可矣,到了浴血无数的太刀跟前,很快就露了怯。
迟笑愚挥剑收割了一圈头颅,踏着血水泥水奋声疾呼:“善德,莫冲动!”
常毓恍若未闻,他的每一次挺枪前刺,都不留回撤的余地。父亲的自堕压垮了曾经信马由缰的乐游原,往后江湖多风波,在他未知以何面目游荡人世以前,索性做只磨牙吮血的恶鬼就好了。
常毓杀狂了性,同时也卖出了更多的破绽。大名领主抓住不放,太刀挫损了刃口,顺势将长枪挑飞出去。“咣当”一声,铁甲重重跌在污泥里,再也爬不起身。常善德匍在地上,憋不住哽咽,当即嚎啕大哭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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